庞村民企缘何大举外迁

  ●作为民营经济发展的典范、产业集群的榜样，偃师市庞村镇却出现了大量民企外迁的现象。

  ●究其原因，是企业税赋太重，还是成本过高，抑或市场之间的竞争规律使然？个中缘由，颇费思量。

  7月12日，河南省偃师市庞村镇一家非公有制企业向《经济视点报》报料：“庞村非公有制企业正在大量外迁。外迁企业已由2003年的两三家，发展到现在的60多家。”

  庞村不是一个村，而是一个镇，是偃师市民营经济先进乡镇。2004年，在河南省百强乡镇中排名第48位。2005年，庞村镇总实力居偃师市第三位。目前，庞村非公有制企业获得了1个“中国名牌”，3个“河南省著名商标”，3个“河南省名牌产品”。而整个偃师市，也仅有1个“中国名牌”，5个“河南省著名商标”。

  庞村不仅是民营经济发展的典范，还是产业集群的榜样。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127家非公有制企业的蓬勃发展，使庞村成为中国钢制办公家具基地之一。同时，32家原材料供应商、12家产品包装纸箱厂、16家喷粉厂、3家锁具制造厂、21个货运信息部、1000多辆专业运输车、遍布全国大中城市的销售网点，更使庞村钢制办公家具形成了产、供、销一体化的产业高质量发展体系。

  产业集群，能够更好的降低企业的采购成本；产地知名度，能提高产品的市场认知度。有着如此适宜公司发展的环境，庞村的民企为何选择了外迁？真相到底是什么？

  沿着镇上的主干道——顾龙公路从东向西，花都集团、花城公司、铁将军金柜、龙立公司、金钟公司、神豹公司、高星公司、莱特公司、红星公司……几十家钢制办公家具公司分布在顾龙公路庞村段两侧。在这一些企业周边，还散布着货物运输公司和其他原材料公司。

  几十家公司的大门大都关掩着，偶尔有一两个人进进出出。顾龙公路上，大货车和中巴车不时扬起阵阵灰尘。

  “如今的庞村已经不是过去的庞村了。过去，庞村的大街上，每到上下班时间，几千人在街上来来往往。现在，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因为大量企业外迁了。”洛阳莱特柜业（集团）有限公司项目经理王云峰说，“大家都说有60多家企业外迁了”。

  在庞村的采访中，“60多家企业外迁”已成为企业界的共识，七成接受媒体采访的企业负责人都认为“至少有60家企业”。

  庞村镇党委书记马洪福强调：“本地企业放弃在庞村的生产，整体转移到外地的，才是民企外迁。庞村真正属于民企外迁的，最多不超过5家。一些庞村企业不放弃在庞村的生产，外建新厂，这是扩张，是抢占外地市场，并不是民企外迁。‘民企外迁’是不准确的表达。”

  马洪福说，庞村在外建新厂的确实很多：有销售人员在外地建设新厂的，有本地企业在外建设新厂的，也有本地企业放弃在庞村的生产，整体转移到外地的。“我们的企业走出去，参与全国大市场的竞争，没什么不好。能走出去，也说明我们有实力。”

  对此，一些企业老板则表示出“不屑”——把企业外迁说成扩张，是自欺欺人。其中一位老板说：“以金钟办公家具有限公司为例，人家把机器拉走，父子也到外地，留下亲戚在家留守。这样的企业不叫外迁叫什么？”

  在这些企业老板眼里，他们宁愿相信庞村充满了危机——如果大量企业再这样外迁，庞村镇民营经济的支柱将解体，甚至20多年创立起的产业集群优势，也会被“釜底抽薪”。

  “企业生死，是市场之间的竞争的规律。但一个产业的生死，政府不能没有责任。”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企业老板提醒，“如果政府再不采取比较有效的举措，未来的庞村中小企业要么倒闭，要么外迁。那时，产业群就‘不群’了。”

  “庞村的竞争很激烈，庞村民企外迁，这也是市场行为——哪里适合企业生存，企业就到哪里去。”花都集团董事长周克俭说，惨烈的竞争已使一些企业相继倒闭，花都集团就兼并了几个厂子。

  在花都集团总部门外，一路之隔，就是被花都集团兼并的一家公司。公司的大门口挂着“花都集团洛都金柜厂”的字样。

  同样的问题，却得到不同的答案。大多数企业把症结归结为“政府的税赋太重”。

  “2004年和2005年的产值基本持平，2005年的税款比2004年增长了16.7%；2006年上半年的税款与2005年上半年同期相比，增长了39.1%。”庞村一家较大的企业以自己的情况举例，抱怨税涨得太高，“税把大量中小企业给逼走了”。

  “税收没有一点问题。相对于外地，我们的税收还是比较低的。”偃师市国税局庞村镇分局税收管理员张占朝说。

  “从我们这里来看是不可能的。国税局主要征收增值税，增值税是价外税，由消费者承担，与企业利润无关。”偃师市国税局征管科科长王宏民说，即使是税率涨了，最终也是由消费者承担。

  马洪福解释了其中的原因。他说：“相对于企业过去的缴税情况，税是增加了。但是，这是我们对税收规范的结果。以前，企业都是依靠偷税漏税过日子，即使缴税的，也没有缴够。税收规范后，先前少缴的自然要补回来。这样，企业当然抱怨税重了。”

  “市场竞争、钢材涨价、能源涨价都冲击着庞村钢制办公家具产业。相反，同期的税赋并没有随市场的变化而做出相应的调整，仍就保持强劲增长的势头。当企业的利润下降时，即使企业应缴纳的税仍就保持正常增长，也让企业感受到缴税是难以承受之重。”河南省先导办公家具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先导公司）生产经营科负责人朱建栓说，“税收规范对企业虽然影响相对来说比较大，但这只是民企外迁的一个原因，更重要的还是市场经济的作用。”

  先是新《交通法》颁布实施，对交通运输进行了治理，“限高、限宽、限超”使得庞村企业通过超载运输减少相关成本的路子被断了。紧接着，2005年下半年，每吨铁皮价格涨到3600多元；2006年，每吨价格涨到了4300多元，钢制办公家具的原料成本也提高了。

  2005年，针对钢材市场价格持续上涨、新《交通法》的颁布实施等因素对钢制办公家具产业造成的影响，庞村投资18万元，与河南科技大学合作，就产业高质量发展方同、企业集团化发展方案及建立科学的销售体系三个课题，进行了为期3个月的调研。研究成果拿出后，用来指导产业高质量发展。但是，效果仍不明显。

  现在，能源涨价又抬升了运输费用。同样的一车货运到西安，原来只要850元，现在需要1700多元。

  尽管成本在上涨，但是庞村钢制办公家具仍没有摆脱“价格厮杀”。同样的普通柜子，出厂价一般都在300元左右，在2005年可以卖到300多元，现在只能卖到200多元。在郑州，还可以以1000元的价格买到5台普通柜子。

  来自内外部的因素，使庞村民企的成本大幅度提升，市场竞争力降低。外迁到产品营销售卖地，成为一条不错的出路。

  马洪福把庞村企业到外地办厂总结为产业的“两头在外”：“我们企业所用的原材料在宝钢、武钢这一些地方，我们企业产品的销售市场在全国。”他认为，庞村民企在外地建设新厂并非坏事。

  “这是谁也管不了的事情，市场经济时代，没有很好的方法。”洛阳红星金柜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杨西光似乎并不愿意谈庞村民企外迁的问题。

  2003年，庞村民企刚开始外迁。那时的庞村，企业之间的竞争已非常惨烈。成立不久的偃师市钢制办公家具行业协会曾联合工商部门，打击质量低劣的薄铁皮柜子，意在规避行业内的价格竞争，带领企业注重品牌和质量。就在这次打击薄铁皮柜子时，一些规模较小的企业迁到了外地发展。

  当时，这一些企业的外迁，被视为“正常的市场行为”。谁也没想到，两年之后的2005年，这种形势仍在加剧。留守公司开始大规模在外地建设分厂，把生产车间搬出庞村。

  “企业外迁造成庞村人心惶惶。普通工人、技术工人、管理中层，人心浮动。”周克俭说，“这是庞村行业的公共危机。”

  由于外迁企业从庞村带走了大批熟练工人甚至普通工人，这使得留守企业“腹背受敌”——外迁企业挖人，外面又招不来熟练工人，甚至连普通工人也被外地技工学校从当地招走了。

  在庞村的背街小巷里的一个电线杆上，记者也看到了郑州某技工学校的招生广告。

  “我们厂是庞村的大企业之一，但是仍然开工不足，生产规模仅有原来的1/6。原来全厂职工有200人，现在只有100人。”朱建栓说，从庞村走出去的企业，在扩大庞村企业的市场占有率上的效果并不明显，相反，却在侵占庞村留守企业的市场份额。

  据了解，庞村民企除了在上海、苏州开设公司外，还在新疆、沈阳、温州、广州等地开设了许多公司。这一些地方，都是庞村钢制办公家具的传统销售地。

  据朱建栓说，他们企业在武汉和济南的两个销售商就是庞村的。2006年，这两个销售商相继在当地开厂后，不再从他们公司进货，“上半年，我们企业的销售额下降了300多万元”。

  缺少熟练技术人员，缺少优秀销售人员，缺少普通工人，再加上突然断裂的销售经营渠道，让先导公司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我们现在是‘二次创业’。”50多岁的朱建栓拿出《杰出班组长》一书和记者说，他的学历并不高，看书也不多，现在他不得不拿出这些书一点儿一点儿学习，进行企业内部挖潜。“假如没有这次民企业转移带来的冲击，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学习这个的。”

  先导公司在“二次创业”，花都集团也在积极开拓海外市场。周克俭已为花都集团指明了前进道路：开拓国际市场，争创国际名牌。为此，花都集团新成立了研发中心，开发了“拆装板式家具”。

  这是一个产业升级的好机会。但一些留守企业只可以通过提升企业管理上的水准、提升企业产品的技术上的含金量，增强企业的竞争力。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留守企业已意识到，加大产品研制力度，加强内部管理，降低经营成本，开拓新市场，才是留守企业的出路所在。

  6月20日上午，庞村地税所召开了有120余家企业负责人参加的“经济税收形势分析大会”。会议着重分析了庞村的经济税收现状：钢制办公家具行业效益大幅度地下跌，税收形势严峻。地税所还恩威并施，表扬了几户纳税较好的企业，也对欠税企业发出欠税限期清缴的通告。

  随后，庞村地税所先是加强了庞村新开户企业的税收管理，而后又对庞村的模具行业税赋做全面调整。

  这一系列的举措，其根本就是加强对税源的管理。即使如此，庞村税收任务的压力并没有减轻。

  “我个人的税收任务，还差3万多元没有完成。”据庞村国税局税收管理员张占朝介绍，整个庞村国税局负责庞村镇税收任务的有8个人，他的税收任务完成的是比较好的。

  尽管马洪福一再强调，庞村民企外迁是庞村民企有实力走出去的实证。但是，庞村面临考验，却是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

  早在2005年7月，河南科技大学偃师市庞村镇课题组就发出警告：“现在庞村的企业规模处于‘过小状态’。如果听任某些企业在价格这一块过度竞争，忽视采取产品改进、技术升级、生产组织以及品牌建设等积极措施解决根本性问题，不仅自身劳动生产率低下和效益恶化的后果难以避免，而且偃师市培育三大重点产业群的目标也会落空。”

  由此可见，庞村民企外迁已不再单纯是一个企业的事情，而是关系到产业群的健康发展。

  “目前的庞村钢制办公家具产业，除了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所带来的第一次产业升级外，基本上没有行业升级。相反，在广东沿海地区，产业升级已进行好几次了。”张占朝说，一些企业老板聊天时，也曾抱怨庞村钢制办公家具产业升级太慢。

  张占朝转引企业老板的话说：沿海钢制办公家具产业升级之后，企业机械化程度提高，企业员工的身份由操作工变成了质检员。而庞村的企业里，员工仍然是两手黑糊糊的操作工人。

  国内同行业企业，如震旦、钢之杰等上规模的有名的公司，其产品主要定位于中高端市场，因此与庞村钢制办公家具企业的竞争并不明显，但是其产品线中低端也有侵蚀现有庞村企业产品的趋势。

  而同样定位于中低端市场的江苏、浙江、广东、山东等地的企业，较早实行了品牌战略和区域内企业联合，其产品声誉和品牌价值高、竞争有力。相比之下，庞村钢制办公家具企业处于弱势。据调查，同样的设备、工艺、材料制造的同类型文件柜，震旦等合资企业的产品要在1000元以上；江苏、广东、山东、浙江等同行业的产品价格则为550元左右；而河南的产品仅卖400元。

  “政府只能引导，最主要的还是市场经济的作用。”马洪福解释说，“升级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们也做了不少工作。去年，我们请河南科技大学到庞村进行课题研究，今年，我们已申报了国家级特色基地和河南省钢制办公家具出口基地，这都有利于提升庞村钢制办公家具产业的影响力。”

  在采访中记者看出，企业和政府的分歧，固然有些是由于企业家文化水平低造成的认知问题，但同样也有政府态度问题。

  一位企业负责人说：“我们最希望政府给予的支持就是‘不支持’。政府对我们的支持往往是搞形象宣传，而这非常容易变成夸大产值树典型。结果，被夸大的产值上去了，但同时我们要缴的税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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